风穆

Justice delayed is justice denied

黄麻子

       槐煦所在的小学有一个疯子。


  这个疯子长了满脸的麻子,密密麻麻的看着很瘆人。即便他天生皮肤黝黑,也盖不住那大大小小的麻子。而且他生来一副死鱼眼,看起来死气沉沉的,更是让人不敢靠近。他姓黄,因此老师同学都叫他黄麻子。


  黄麻子不仅长得让人难以接受,脑子也不太好使。槐煦听老师们说,黄麻子就是个疯子。像他这样的疯子,即便是在办公室里把卷子都撕了,也没有人会责备他。


  每次老师们谈到黄麻子,都会叹息几声,砸吧砸吧嘴摇摇头,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。槐煦当时不过八九岁,听着老师的话似懂非懂,但是她知道一定要远离黄麻子。


  虽然黄麻子没有伤害过其他人,但是大家都离他远远的,看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恐惧。槐煦也不例外。每次她和同学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,总要贴着墙走,避着在走廊里游荡的黄麻子。


  一次在走廊里走的时候,黄麻子突然尖叫起来,那声音活像水壶中水开了的声音。槐煦被刺得耳膜生疼,一溜烟跑回了班,坐在座位上仍惴惴不安。楼道里一阵喧嚣,后来下课了,听着老师们聊黄麻子又发疯了,在走廊里大吵大闹,说是要抢钱。


  槐煦听得一愣一愣的,但是也没有太注意,反正黄麻子也没有伤害到自己,她便也不是那么关心。


  但,这种事情到底是轮到槐煦身上了。


  那天槐煦上早读,从书包里往外掏书的时候,突然夹带着掉出来一个花布钱包。槐煦一看就明白了:昨天是李婶来接自己放学,然后李婶顺道就带着自己去超市买菜了。昨天超市搞促销,人特别多,李婶嫌麻烦,就干脆把菜和钱包一股脑都放在槐煦的书包里了。回家了,菜是拿出来了,钱包却落在书包里了。也亏李婶心大,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发现。


  她拾起花布钱包,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,等着什么时候给李婶送回去就好了。但是上次黄麻子发疯的事一下子窜进了槐煦的脑海,吓得她打了一个寒噤。这钱包带在身上,不就是引火上身么?万一被黄麻子瞧见,那可就完了!想起黄麻子满脸的麻子和那双恐怖的死鱼眼,那黑乎乎的瞳仁仿佛已经盯准了槐煦,正计划着如何下手……


  槐煦的脸色很不好,整个早读她都没有心思读英语。那令人安心的蛋黄色英语课本头一次显得这么难看;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好像在嘲笑着她的胆怯;周围的同学仿佛都在看着她,心里好似知道她身上带着钱包。


  槐煦难受地在座位上蜷成一团,感到有千万只眼睛盯着她手里的花布钱包,其中也包括那双死鱼眼。


  她一直很喜欢李婶的花布钱包,那棉布上跳跃着绽放着的小花总是给人一种愉悦;但是现在,她越想越觉得那些小花恐怖,无论是嫣红还是橙色,她都能凭借丰富的想象力联想出血腥的场面。


  槐煦甚至都感到肚子隐约作痛了。这是她极度紧张时的表现。她将花布钱包紧紧地塞进书包最内侧的小袋子里,脸色非常不好。


  谁知一会儿,槐煦的语文老师,也就是她的班主任,急急忙忙跑进来道:“槐煦,你去一趟校门口。你家里人找你,说是把钱包落在你这里了!”那声音很大,就是走廊尽头的班级都能听得到。


  此话如当头一棒,直听得槐煦脑子嗡嗡的。全班同学都将目光放在槐煦身上,有惋惜,有怜悯,甚至还有厌恶。


  槐煦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站起来的,只记得自己将花布钱包使劲儿叠成一个小方块塞进裤兜,手上有一层细汗,使得钱包黏在手上很难放进裤兜。


  颤颤巍巍地走出班,槐煦一眼就看见黄麻子在楼道里徘徊。她觉得那双死鱼眼正在盯着自己……


  走到楼梯口,视野中黄麻子突然逼近。他“砰”地一下把槐煦推到墙上,发出一声沉重的响声。槐煦后背被撞得又疼又麻,瑟瑟发抖,她惊慌地看着黄麻子,不知怎么逃脱。


  其他老师看着这一幕,并没有上前阻止,而是袖手旁观,脸上的担忧也盖不住看热闹的神情,颇有几分戏谑的样子。


  槐煦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直勾勾地瞪着黄麻子,只见那呆滞的死鱼眼露出些许令人厌恶的笑意,嘴角咧得很大。黄麻子嘟嘟囔囔说了一些话,但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槐煦刚想挣脱,黄麻子便伸出手向她身上摸去。


  “你干什么!”槐煦紧捂住裤兜,即便她很怕黄麻子,但是黄麻子的疯癫与她有何相干?不能因为他是疯子就把钱给他啊?在那一个瞬间,槐煦想清楚了,她死也不把钱包给黄麻子。她就是要把钱包完完整整交给李婶。


  一个孩子的想法是简单而冲动的。槐煦直接一巴掌扇在了黄麻子脸上。


  一个老师惊呼道:“麻子是会传染的!”


  槐煦可不管这些。她扇了黄麻子,只见对方愣愣地留在原地。趁着对方发愣,她一股气冲下楼到校门口,把钱包给了李婶。


  李婶一脸诧异:“这钱包怎么湿乎乎的?”


  槐煦摇摇头,又跑回厕所洗了三四遍手,直到手已经洗得发疼才敢回去上课。但是课堂上,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,课间也没有人敢接近她。


  槐煦疑惑地看着大家,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。老师也很明显地开始疏远槐煦。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麻子会传染么?


  槐煦回到家,吃晚饭的时候和李婶说了这事。李婶非常担心,问了半天那麻子的模样和分布情况。问罢,李婶松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笑容,道:“这麻子不传染,没事!”


  “可是大家都不跟我说话了……”槐煦委屈地大口大口嚼着米饭。


  “那估计大家不知道这麻子不会传染。没事,等过几天,大家肯定又会接受你啦!”


 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。槐煦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没有被大家所接受。


  第二天槐煦到学校,就听见老师们私下里讨论,黄麻子抢钱是为了给他的母亲,也就是学校某个领导买礼物。这孩子平日里也不受待见,也没有钱。他只不过是想给母亲买个礼物!随后又说槐煦这孩子居然这么势利,死死护住钱不给黄麻子,就那点钱给了又能怎样?自那之后,在平常学习中,不知怎的,槐煦总是感到老师和学校领导有意无意的针对。


  同学们也在课间看着槐煦窃窃私语,但槐煦一过去,他们便立刻停止讨论,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槐煦。无论是组队活动还是课间游戏,槐煦都能感到大家“纯粹”的敌意。


  自那以后,在老师同学的口中,黄麻子倒是变成了一个善良而又不幸患病、十分可怜的孩子,而槐煦反倒成为了一个成绩优秀、表面乖巧听话背地里却十分功利的孩子。


  槐煦不懂,她把这事告诉李婶,李婶也不懂。


       之后的事情很平淡。黄麻子成绩一直跟不上,就留级了;而槐煦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学业。


  这些荒唐事,就留在槐煦的小学记忆中吧。那些荒唐事虽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在记忆中淡去,但从那次事后,槐煦,那时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她,明白了许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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